我与中华古籍的不解之缘
薛元敬
编者按：
日前，为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提高公众古籍保护意识，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光明日报社、国家图书馆（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主办，联合全国省级古籍保护中心共同开展了“我与中华古籍”有奖征文活动。我薛氏作者薛元敬撰写的《我与中华古籍的不解之缘》在众多作品中脱颖而出获奖。本站特原文刊载，以光大我薛氏。
我与中华古籍结下不解之缘，这缘于家乡宜宾一则荒唐的传说：我的先祖薛焕在晚清任两江总督时，外国侵略者将“洋妞”金氏送给他为妾换取布置在长江口的《梅花桩》海防图，而借此打进了中国。因这事，他被皇帝砍了头。
我不希望自己先祖是一个卖国的贪官，为求证这事，我开始在各种古籍中查找他是如何出卖“梅花桩”的史料。但除了传说，我实在找不出丁点与“梅花桩案”的相关史料。相反，我在《清史列传.薛焕》中找到了他是致仕后病逝的依据。而据《近代700名人小传》载，焕公去世后清廷给他的谥号竟是“清惠”。“清惠”，这可是清廉惠民的意思！
《近代700名人小传》或不足为凭。为揭开蒙在历史上的面纱，寻找更多的史料佐证先祖“清惠”，我从记录清史的《清史稿》、记录清帝圣谕的《清实录》、记录地方史的《上海地方志》、《叙州府志》、《金山县志》、《澳门专档》及清人笔记等古籍入手，找到了先祖的墓志铭、行状、奏章以及相关事件等。由此得知先祖于清道光二十四年中举后，由江苏金山县令起，官至头品顶戴总理衙门大臣。他在江苏任上，顶住清廷“闭关自守”国策的压力，在中国率先推行洋务，除了为上海由一个经济落后的小县城发展为经济繁荣的大埠奠定基础外，还创建了中国第一支使用先进武器的洋枪队，使中国从此跨进热兵器时代。他在参劾权臣吸鸦片却反被清廷以“讦人阴私”罪降五级处分留用总理衙门期间，仍冒着得罪权贵的风险，与葡使据理力争，让前钦差大臣已签署的带欺骗性质的《中葡和好贸易条约》废弃，避免了中国领土澳门被葡萄牙“合法”侵占。致仕后，在四川解除八股文禁忌，创办了“中体西用”的尊经书院（今四川大学前身）。为革除时弊，他以“变古越尽，便民越甚”为宗旨，一生推崇变革。由于他所倡导的变革与清廷的闭关自守政策相悖，先驱者不为时容，一生受到不少误会和攻击。但他毫不动摇，慨然致书好友郭嵩焘：“吾两人以洋务为垢天下，其庶几奠安国家，一滞斯言乎？”
在各种史料中，先祖以消除百姓疾苦为己任及与侵略者斗争的事迹比比皆是，不但澄清了传说的谬误，还让我在查找和阅读史料中学习了很多有用的知识。为还历史本来面目，我根据搜集的先祖资料，开始写他的传记。
虽传说中先祖被砍头是因“洋妞”金氏而起，但在史籍中我却查不到她的资料。我在古籍网上曾搜索到一本晚清时期的《薛母金太夫人传记》书名，遍请亲朋帮忙在各地图书馆查找，但一直未果。写这传记不能避开金氏，以致多年来我无法完成焕公这部传记。正当失望时，友人查到《薛母金太夫人传记》这书在美国哈弗大学燕京图书馆。我立即请海外亲友帮忙查找。
偏偏这时，我被确诊患了肝癌，需立即动切除手术。
肝癌是人身一大绝症，难道老天爷真的要让我带着遗憾而去？不，我相信老天不会这么绝情，让我在这关键时日抱恨而去。我带着坚定的信念走进了手术室。
就在我从手术台下来的第七日，我得到了《薛母金太夫人传记》的复件。我激动得两手发抖，屏心静气了很久才打开它：其内容在希望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这是一部清光绪朝时收录的有关金太夫人行述、墓志、祭文等抄本而非出版物。这书稿不但是全世界唯一的珍本，其抄本那几可乱真王羲之的书法，也不乏为当世珍品。
为金太夫人写墓志的是晚清头品顶戴兵部尚书李瀚章，在他笔下，金太夫人不但不是传说中的外国派来的“红颜祸水”，相反是中国传统上相当优秀的女性：浙江平湖县人，“生而有柔嘉淑慎之德……恭俭慈惠，而动不过礼，生平无疾言遽色”。十七岁嫁给焕公为继室后，持家务崇俭约，平时素衣简食，“非嘉会不御文繍”。对下人，“驭下犹宽，皆爱戴，愿为尽力”。在儿子入仕之日，告诫“仕途清苦，励节为准，往往不求贪而贪至，汝其勉之，勿丧吾家清德”并监督其行。在焕公临危受命江苏巡抚署两江总督，面对数十倍强敌进攻时，金太夫人为激励士气，竟散财犒军，在官舍井畔抱着刚到四岁的女儿坐了七昼夜，发誓说，只要上海城破，就跳井殉夫。见妇孺都不畏死，将士们皆用命守城：“当时论者谓公（薛焕）保障东南之勋不在张睢阳下，而太夫人与有劳焉，挽车截髢之贤不足喻也！”
先祖生前为晚清头品大员。金太夫人为诰封一品夫人持家四十年，在上海去世后，尚需儿子“竭蹶措貲扶先妣之柩”回原籍安葬，其坟墓与平常百姓无异，其清贫如此，在那几近无官不贪的晚清官员中，可谓凤毛麟角。
这记载着先祖与金太夫人在那腐朽没落的晚清为振兴中华民族而忍辱负重锐意改革的历史资料，不但让我从历史重负中解脱，还让我手术后的身体在兴奋和喜悦中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很快完成了焕公传记《宦海沉戈》。从此，我与中华古籍结下了不解之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