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贵族---薛明剑
《中国经济学界奇异的双子星 薛明剑、孙冶方兄弟评传》读后感
读“双子星″让人泪目,令人扼腕。
作者斯非知称薛明剑为"一口曾经歌大吕、舞云门的黄钟!” 阿范觉得,风骨峭峻的薛明剑先生,也是二十世纪中国大地上最后的贵族。
贵族是舶来品,乃西欧豪门的荣誉称号。在中国封建社会,习惯称之为"士人″。士族的特点是寻根渊源,编撰族谱,传承家风。
薛明剑的贵族血脉,有家谱可证。
东学经典考编,在百家姓中,薛姓可进中国“黄帝世糸图。
薛氏的远祖是昌意(黄帝的25个儿子之一),四千年前夏禹封位“薛国″,公元前323年,薛国被楚灭,亡国之君乃以国为姓,这就是薛氏起源。
斗转星移,沧海巨变。一部《薛国沧桑》,展示了3000多年来,薛族綿绵瓜瓞: 在疆场为蹈节死义的骑士,在宙堂为德厚流光的贤相,在州县为砥节奉公的能吏,在布衣为松筠之节的名士。
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大作家塞万提斯曾说过这样的名言:"血统是从上代传袭的,美德是自己培养的。"
到薛族笫83代传人薛明剑,由于太平天国战乱,薛门家道中落。
回眸历史,支撑一个家族兴衰,往往决定于一两个支脉或一代传人,令明剑奋起的正是薛族人的光荣与傲贵!
幼年的明剑聪颖好学,六岁即能诵读《孝经》《大学》,七岁起对八卦《中庸》《论语》感乏味,九岁要求改读新文化《蒙学课本》。十一岁时,姑丈陈献文即断言:“是儿必大有为!″
薛明剑17岁入私立德馨学校任教,这是明剑走上教育之路的开端,19岁在玉祁十一小学任校长,22岁改任泰伯第一小学校长。
1918年,在一次实习研讨会上,中国近代民族工业的先驱荣德生先生,注意到“前庭寬广,剑眉星目″的薛明剑,并被他的论文所打动。当时荣德生在上海已有申一申二,正准备在无锡建造一座年产5万纱锭的申新三厂。40岁的伯乐一眼相中23岁的青年才俊,从此薛明剑走上实业救国富国强民的道路。
在薛明剑加盟荣氏集团的十几年间,申新从上海的申一申二,扩展到无锡、常州、武汉等埠的九家企业,大大开拓了申新糸统的生产和销售规模。
年轻的"大副″薛明剑,驾驭着这艘民族工商业的巨轮,行驶在旧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的茫茫大海中,遭遇惊涛骇浪自是在所难免。最大的危机是上海申七因资金链呆滞,被汇丰银行以半价拍卖日丰田纱厂,后工部局又有“收归国有"之说。薛明剑周旋于政府,联络新闻媒体,并组织工人集会游行,从而保全了申七厂,阻止了中国最大民营集团的瓦解。
1925年,封建工头挑起"申三工潮",荣德生急讨良策,大"总管″两句话:“工会不是工头之会″、"此事由我来应付″,让荣先生彻底放了心。
1946年,荣德生绑架案,让荣家上下乱成一锅粥。案情波诡云谲扑朔迷离,薛明剑仅用轻描淡写十个字:“曾向当道请求,严密营救,"记录。其中薛明剑的深谋远虑,及纵横捭阖的营救,只有荣德生最为明白。
薛明剑在荣氏集团30年,无论是资本运作、征地拆迁、建厂办业,都是身体力行的执行者。按理说,到荣氏辉煌阶段,他完全可“功成身退″,以他丰富的管理才干,和广泛的人脉资源,创办自己的宏伟事业。无论在当年还是现代,许多CE0频频跳槽,不断提升自身价值,甚至“蚕蛹化蝶″变身事业家的事例比比皆是。在“双子星″书中,斯非知对荣氏“三驾马车″有一句公允评价: “这里(荣氏集团)已经是薛明剑的精神家园。” 贵族的气质与传承,决定了薛明剑在荣家默默服务数十年,別说是跳槽,连"干股″之说,也未有耳闻!
1937年抗战爆发,对于薛明剑提出的工𠂆内迁计划,荣氏董事会产生分歧。国忧家难时刻,薛明剑毅然走上抗日救亡实业救国之路;日军空袭重庆的暴行,更是加快了薛明剑的创业步伐。在培都重庆的八年中,薛明剑的创业才干如地火般迸发,他自主或借助当局之力,一气创办了二十多家“允″字头中小企业。这些企业,大至制造枪弹、地雷等军用品,小至生产肥皂、铁钉和百姓之米面加工企业,为抗战的最后胜利,起到不可估量的伟大作用。为此,国民政府主席蒋中正,在陪都重庆给薛明剑颁发"胜利勋章″一枚,糸当时国家的最高荣誉奖。
从申新糸统的九厂腾飞,到抗战时期“允″字工厂如雨后春笋发展。从安心服务荣家,到抗战时期的才干大爆发,折射出的正是薛明剑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之贵族大丈夫气节也!
八年抗战中,薛明剑也走上"从政″之路:
1938年,薛明剑当选为中华民国国大代表;
1941年,在重庆当选为国民参政会参议员;
1946年,当选为国民参政会常委;
1948年,当选中华民国立法院立法委员。从而成为无锡乃至江苏唯一集国大代表、参政会常委、立法委员于一身之人。
展望薛明剑的前半生,从1911年~1918年为“从教年″;从1919年~1937年为“从工年″;从1937年~1948年为“从政年″。
虽然这“三元″中也有“多元″,从教与从工之参差、从政与从工之交织,但犹如一瓣树叶般,“三元″主线的脉络是基本清晰的。
“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1948年底,国民党政府似摇摇欲沉的破船,一个新兴的红色政权已喷薄欲出。柳亚子先生的《题战史》诗云:"成王败寇漫相呼,直笑何人纵董狐″,说的就是薛明剑已到历史的转折关头。
薛明剑如果一直走教育之路,他会是无锡乃至全国一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家。即便到斯文扫地的岁月,最多是戴戴高帽,坐坐“喷气式飞机"。如果他一直是资本家的“总管",按新政权的民族资本家和平改造政策,也绝无性命之虞。
但集国大代表、参政会常委、立法委员一身的从政“殊荣″,却会成为薛明剑莫大的罪恶。至于那枚最高级的“胜利勋章″,是经不起“倒底是哪个阶级的胜利″之拷问的!更何况中共华中工委会“内参″上的那句"与宋美龄相处得很好″,及“兄弟意志不相投"都是要人性命的“罪证″。难怪当年无锡市最高当局发出冷酷而权威的声音---"孙冶方是革命的,薛明剑是反革命的″。
“反革命″,在那个年代意味着什么?连鲁庄的阿Q都明白,那是要:“咔嚓一声,杀头的!"
哪么,是什么原因,保住了薛明剑的“项上人头″的呢?
在“双子星″书中,作者分析:他的几个女儿女婿都是中共党员,特别是小弟孙冶方、四女婿已是党的高级干部,让他暂时无生命之忧。
阿范这里作进一步推测:这里面起关健作用的是薛明剑的四弟孙冶方。上海解放初,孙冶方担任华东工业部第一副部长。他是我党的经济学家,在他身旁有经济专家顾准,在他的后面,应当还有上海市长陈毅,以及中共高层精通经济学的陈云。
共产党虽然以枪杆子夺取了政权,但亟需一批懂经济的人才投入建设。这是薛明剑被“放过″,甚至还荣幸考察东北工业基地之根本原由。
东北之行后,便是薛明剑的“隔眩″。
对于"隔眩″,薛明剑是付出代价的!那就是《五五纪年》的“卸肩″……
如果说,薛明剑的前55年,是令人眩目的精彩传奇,那么,他后30年就是平淡无奇的“默片″;如果说薛明剑前55年,是裴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之华彩乐章,那么他后30年就是瞎子阿炳“二泉映月″的平和与寂寞;如果说前55年,是薛明剑家道中落后的河山重整,那么后30年,他竟然有“无烟无酒无茶″乃致"无饭″的窘迫地步。
一个17岁即当校长的教育人、一个无锡新文化的奠基人、一个荣氏集团的代言人、一个朋友圈内包括孙中山,康有为,张骞,冯玉祥,黄炎培,马寅初等中华名人的贵族,竟然被上海文史馆一位副馆长斥为"没出息″之人?!这没出息的后边,隐含的内核正是“士可杀不可辱″的贵族情操!
幸而这没出息,让他在历次政治风暴中总能"须发无损″地平安渡过(最多是作些贱己的批判捡查文章)。
最最奇特的是在史无前例的那场运动中,薛明剑竟然连一张大字报都没收到?或许是缘于他的缄默,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平易待人,行善行德积下的善果。一位贤人说过:人拦不住时间的离去,也躲不过苦难的到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善和德,那是一个人骨子里的金子!
1980年4月,薛明剑老人驾鹤西去。
从此"黄钟″不鸣,“大吕"不歌!
从此,中国大地上再无贵族!
备注:
1,本文较多运用原书作者的文字,未注出处,向作者致歉。
2,本文乃应小学同窗之约,写的读书心得。文章有些观点有点“尖″,故要求,只在私聊平台中交流,不发朋友圈。